人间烟火（四）
*带周黄
接下来几天都没有消息，楚云秀竟有点说不出自己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。不过工作上事务繁杂，也正好给她借口不去深究。倒是下午收到黄少天消息，说过来等她吃晚饭。
下午五点的门诊大厅已经没什么人，今天是雨天，天早早地暗了，黄少天靠在墙边的扶手上，望向外面，不知道在看什么。楚云秀走近，把手中的水递过去。
“下班啦。”看着外面的人终于收回视线，“去吃饭吧。”
梅雨季节，前几天好不容易晴了几天，这大雨一下，又把路边的梧桐树叶冲洗得近乎透明，在这空气都带着霉味儿的环境中兀自清新着。楚云秀看着房檐上的水一滴一滴快连成线了，黄少天才停好车走上来。简单的牛仔裤，明黄色的T恤，明明也是二十五六的人了，看着却还是少年一样。
“怎么了？”大概也是被盯得不自在了，黄少天开口问了一句。
“没什么，在想……你还和读书的时候一样，一点都没变呢。”知道他心情不好，楚云秀说话也不自觉地温柔起来，看他头发上快要滴下的水珠，递过纸巾让他擦干，“怎么我就老起来这么快呢？真不公平。”
“我今天没去送他。”没有接起楚云秀调节气氛故作轻松的话，黄少天伸手给她倒上热茶，平时锐气甚至有几分凌厉的人，此刻看上去竟有些疲惫。
“昨天晚上他发了短信，说今天就不要去了，送来送去挺麻烦。我说好。”
黄少天上午醒的时候，已经十点了。明明是夏天，这天却下起雨来。他走到阳台，大雨带起来的水汽扑面而来，还时不时有雷声低沉传来。没由来地，他突然想起中考完那个假期。
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雨天，十五岁的黄少天领了中考成绩单正要回家，突然下起的雨把他拦在了学校。雨中的操场上有一群人在踢球，黄少天围观了一会儿按捺不住就加入了他们。就是那时候认识周泽楷的，低他一届的校草，沉默寡言，他有时候都实在好奇这么个队长怎么把一支球队拉在一起的。但两人技术都挺好，黄少天又活泼开朗，都是踢球的小孩，热络起来实在快。
后来俩人进了同一所高中，有了之前的交情，自是比别人更熟。黄少天每天的生活除了上课就是盼着放学，放学踢球，放学和他踢球。再后来不止是踢球，一起打游戏，一起讨论女孩子，一起在假期末恶补作业。在乌烟瘴气的网吧组过的队，在炙毒夏日的球场上流过的汗水，都在时日里不断累积。
“我哪能和读书的时候一样呢？”黄少天抬眼看她，又侧过头看窗外：“那会儿多好啊。”
还是懵懂少年，未来充满不确定。
还不会区分亲近和爱情。
话间有菜上来，楚云秀吃着蟹粥突然一脸懊恼。
“怎么了？”黄少天看着对面的人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有些没头脑。
“唉，看着这蟹壳儿突然想起来我那件蟹黄色的衣服还挂在阳台上呢。”
“我以为什么呢，别想了肯定湿了，只能再多晾几天了。”
看着阳台上晾着的衣服已经被浓重的水汽洇湿多半，黄少天把衣服一件件收下来。其实家里有干衣机，但他还是喜欢衣服在烈日下晒过之后那股气味。
就像那场球赛，周泽楷一言不发地背起扭伤脚的自己往医务室跑去。那会儿小孩儿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，伏在他背上能看到他头发上还有汗滴下，能闻到他衣服上残余的点点洗衣粉的味道。
就像那个图书馆的午后，两人一起赶着整个假期的作业，阳光透过百叶窗进来，打在周泽楷快速书写着的骨节分明的手上。空调嗡嗡作响，也盖不住空气里那种烈日炙烤的味道。
就像毕业的那个晚上喝醉了，在出租车上又闻到的熟悉的洗衣粉味道，还有手被握住时迷糊又清醒的心跳。
那是阳光和夏日，你我年少轻狂，不惧岁月漫长。
吃完饭出来雨已经停了，虽然才六点半，但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。吃饭的地方其实离医院并不远，难得偷空，两人想着干脆走回去。
雨后干净的空气，阴云后偶尔可见的弯月，夜色其实难得。只是饭桌上话题惆怅，而现在黄少天少有地没有说话，楚云秀也不知道说什么了。到医院门口，黄少天堪堪开口：“云秀，在‘我喜欢你’中加一个字，什么最伤人？”
楚云秀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懵：“不？我不喜欢你？我喜欢过你？”
“还。”
我还喜欢你。
有的人生来就不是凡夫俗子，他们注定名留青史或者遗臭万年。这样的人，不是你努力爱就够的，你给出你的全世界，也不过是为他的海洋添了一瓢水。即使他愿取这一瓢，但你知道，你该知道，这永远不会够——那片海本就是他的。
更甚，他们都是这样的人。
楚云秀拍拍他的肩，好像希望这样就能把自己那些说不出口的安慰传送给他：“早点回去休息。”
目送黄少天离开，楚云秀才转身往医院走，她自觉学医以来，对各种悲欢离合看多了，也就有了自我保护的心理防御。然而此时此刻，不知是夜色让人感性，还是对多年老友的感同身受，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不知如何排解。
走到住院部楼下，将着刚出来的月亮，她看到一个人影。楚云秀本以为自己会想躲他，但当下她不得不承认：想见他。
楚云秀不觉加快步子走过去：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“你上次把杯子落在我车里了。开完会想给你送过来，但你们门诊已经下班了。”闻声回头，张新杰递过来她的杯子，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波澜不兴。
楚云秀接过杯子，两人一时无话。
“你吃过饭了吗？”
“嗯……嗯。”
“那我走了。”
楚云秀看着他的背影，没头脑地想起刚刚的黄少天。“诶那个……”
张新杰转身，楚云秀倒有些愣了：“……后天中午你有时间吗？”
张新杰站在那里，维持着刚转身的姿势，有些看不清表情表情，也没有话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。
“我说要不一起吃个饭……没时间就算啦哈哈……”楚云秀只想快点结束这谜一样的局面快点离开，笑的声音都快干出裂缝了。
“有时间。”他的声音透过夏夜潮湿的空气传来，似乎也沾上了这周围花花草草的温软香气，终于不再冷清遥远。
楚云秀没由来地松了一口气：“那地点你定吧，我先走了？”她扬扬手中的电话也算是挥手告别，看见张新杰点头之后便转身有些逃似的钻进了楼里。